佟濂霈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杨清扬了，回回跑来宁绣坊，伍氏都告诉他——杨娘子不在，他猜度——杨清扬不愿见他？可他反复检讨：他一点也没有冲撞杨娘子之处啊？怎么就突然见不着了呢？
他来买绣品，首先是喜欢中原这些精美的物什，同样都是绣花，他们大荆的女子绣出的花朵色泽艳丽、形象夸张，而这些旻人女子绣出来的就不一样了，形象逼真到那花叶上的丝脉纤毫毕现，而且颜色搭配浓淡相宜，竟比真花还要灵动鲜妍几分！再比如那些瓷器、丝绸、家具都是件件精巧细致，就连这些大旻人的饮食都透着精细和华美，哪像他们那嘎达，一切都显示着粗简，不是粗简的东西就一定不好，但两相比较，他还是更爱那些精致到精美的东西！当然最让他魂萦梦牵的还是曾经的那个大旻女子，可她香消玉殒了！
他脑海中时常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个黄昏：当时他在家里待得烦闷，随意在大街上溜达，看到街角繁华处，一间装饰精美的店铺上方草书着三个飘逸的金色大字“宁绣坊”，他蓦然想起了芜儿——她是最喜欢江南苏绣饰品的，漫不经心踱步而入，五彩纷呈的华美锦绣生生撞入他的眼帘——没想到一个地处中原的小店面竟藏着那么精美绝伦的绣品，如黄鹂儿般轻柔婉转的女子声音飘入他的耳廓，抬头望去，婉转绰约的轻盈后背在那些展示着绣品的柜案之间轻轻晃动着——穿着天青色襦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给四五个女客介绍着绣品。
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，女子转过身微笑着招呼他——他愣住了！是一个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！他不是惊诧于女子的美貌，而是这女子的气韵和芜儿十分神似，他定睛再看，这女子的容貌确实不像芜儿，可就是让他一下想起了芜儿！他看上了一幅名为《清河朝日》的厅画绣品，借此和她攀谈并认识了。
之后，每当他思念芜儿甚苦时，便不由自主来这家店中转转，每次来，总能看中一两件绣品，这些绣品当然大多是杨清扬的作品。不过令他纳闷的是——自那以后，他又来了好几次，竟一次也没再见过那个女子！越是见不着，他越是想着能再见到她，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，似乎见着她，就像见着了芜儿！
好几次他买下杨清扬绣品时，都想找借口见一见杨清扬，不认识时，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张口就提出“想见一见绣绣品的绣娘”这样的要求，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唐突了——他在江南待了两年，江南被大荆收服后，他参与了战后的安抚、秩序重建，和大旻遗民有过多方接触，又和芜儿相处近两年，因此，一幅绣品、短暂闲聊他便看出杨清扬并非只为谋生的贫家绣娘，她定是那等闺训严格出身不凡的大家闺秀。佟濂霈深深感叹——全是因了改朝换代，才会让这样典雅的贵女陷落市井艰难讨生。他生怕贸然求见，惹她不快，以后就没了和她继续交往下去的机会，他突然惊觉——他居然想着他和她的长久相处？
既然不敢唐突，他只能安慰自己：多去几次宁绣坊，总会有不刻意碰到她的时候，之后，他来的越发勤了。
可一个月过去了，他却始终再没见过那女子，不过，他慢慢和伍氏、店里的几个女相公混熟了，从她们那里探查出了一些她的基本情况：这女子竟然是宁绣坊的东家，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儿——杨清扬！
“有美一人，清扬婉兮。邂逅相遇，适我愿兮。”——他记得芜儿曾经念过这句辞赋。
“清扬”，真是人如其名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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