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……”苏小妹见他语焉不详,便也不再细究。

话,似乎已经说尽,二人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,就静立在原地,望向月光、望向在月光下模糊变形的高墙、望向夜空中最亮的星。

正房里,干瘦的苏洵捻着几根鼠须倚窗而立。他望着月下相对女儿苏小妹与沈晦,心里五味杂陈。隐约间他感觉到今日这个闯入自家宴席的年轻人有些不同寻常。他有着一种和自己相似的东西——这个时代的人们少有的焦虑、孤独和恐惧。他甚至感觉到,这个年轻人的到来可能会给苏家一门的命运带来天大的转机。

夜风又起,轻拍窗棂,拂乱了苏洵的头发胡须,也拂乱了他的思绪。

十年之前,四川眉州一个极为普通的皮匠铺子里,一个叫苏洵的皮匠大病一场,昏迷了数日,终于醒来。醒来的他面对着业已成年的两个儿子、泪眼婆娑的幼女却发出了歇斯底里、呼天抢地的吼叫声——他竟然不认识自己了。

时光流逝不以任何人为转移,该过的日子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。

同样,命运轨迹的陡然转变似乎也从未征求过苏洵一家的意见。

恰逢王安石推行新政,朝廷人才奇缺,举国征集可用之才。

王安石虽然位高权重,可是举国官员、士绅大多将其竭力施行的新政之举视作洪水猛兽,遑论为他的新政进献人才。

眉州地方官员挑来挑去居然挑中了苏家的三个臭皮匠。大抵是因为三父子平素喜好诙谐,日常走乡串巷间随口便能讲些平仄押韵的乡野小调,久而久之竟然得了个“苏能人”的称号。地方乡绅因此竟把他们推荐到了县里。

可怜三父子连字都不认识几个,自然满心忐忑与惶然。在被送往县里之后百般央求,却也无人理会

到了州府,知州蒋之奇别出心裁地安排了一次笔试,以考察父子三人的才学。

三人连笔都不曾握过,于文章之事自然是半窍也是不通的。

苏轼心性鲁直,满怀不忿之意,竟恶作剧捉了蜗牛,饱蘸了墨水,任由在稿子上爬行。待蜗牛爬满试纸,便交了上去了事。

原以为凭借这一通胡闹,必然会受到一番责罚遣送回乡了事。岂料阖州府上下竟把那蜗牛爬出的墨痕当作某种失传已久、佶屈聱牙的古旧文字,争先恐后大加称颂。蒋之奇甚至特地告书一份,大肆褒扬苏家父子文章“风华绝冠,文起八代之衰!”

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,举国皆知四川眉州出现了“一门三才子,冠盖满京华”不世出的人才。可谓是众星捧月、举国企望

待父子三人到了东京,被安在馆驿,静候王安石大人的接见。

不料王宰相日理万机、要务缠身,又恰逢小妾生产忙于弄璋之喜,接待之事便一直延宕,终究没有成行。

王安石虽然无心接待,总归是欣赏这三父子的才干,便令人送了一封纸札,谆谆教诲:“望惜尔等天纵之才,殚精竭虑,为天家尽忠,为新政贡献绵薄”云云。一时间苏家父子受宠若惊,从此便抱定了王宰相的招牌在东京城里招摇生事,倒也是风生水起。

不料天有不测之风云。随着神宗皇帝驾崩,朝堂上下、各地官员士绅纷纷控诉新政之罪大恶极。彼时恰逢向太后垂帘鼎定,某一日一纸诏令便将王安石官职尽夺,翌日便大肆穷究新政人物结党谋私之罪。数百官员或出京、或归老,可谓是凄风苦雨、几无宁日。苏家父子也因为当时王安石的那份安抚信件,被斥为王安石“新党”心腹。苏轼、苏辙被流放至烟瘴之地,苏洵则是龟缩于于宅中数年难见天日。

缓缓的,苏洵关上了窗子,屋外的月光尽被隔绝,风声、低语声尽皆不闻,却听到了隔壁苏东坡沉重的呼噜声。

本章已完 m.3qdu.com